梅兰芳的《天女散花》
今日推送之《梅兰芳的<天女散花>》，录自《齐崧先生文集》，作者齐崧，字子直，1912年生于北京。早年毕业于南开中学、燕京大学，后赴美深造。齐崧先生在幼年时代即对京剧产生了浓厚兴趣，并曾登台彩串。其后课余及公余不断研习，对京剧表演及理论均有卓越体认。
《天女散花》这出戏，大概在民国三四年的时候就已编出来了，笔者第一次看这出戏是民国八年。那时不过才八岁所以记忆已不清楚，只记得是五彩电光变幻而已。这出戏的故事是取材于“维摩诘经”里的一段佛教故事，有如电影里取材于圣经故事一样。剧情很简单，就是天女奉了如来之命，去到毗耶离城，维摩居士室中散花。最重要的，也就是全剧的精华所在，有两场。一场是“云路”，也就是天女在赴命的途中，经过大千世界的一场。另一场就是在维摩居士室中“散花”的一场。这两场完全都是歌舞场面，充分发挥了绶舞的艺术，也是梅老板对于国剧的一大贡献，现在在台湾已经成为民族舞蹈了。但是这是经过梅老板的创思，与当时名家的研究，再加上梅老板运用各种身段，各种技巧，堆砌而成。就拿衣饰扮相而言吧，看起来天女的扮相，好像与敦煌壁画的“飞天”画像颇有似处，但那时敦煌壁画尚未经张大千先生素描下来，尚未流到民间。天女的造型，是由散花图中的天女蜕变而成的，那两条风带，也就是舞具，是梅老板参照散花图想出来的。笔者对于这出戏较为注意的是云路一场。所知道的除了在台上吸收梅老板的东西外，姚玉芙也替我说过这一场，所以这一场略有心得，愿意描述出来为大家做一参考。因为记忆究竟比不了拍照，疏漏之处在所难免。
梅兰芳访日演出《天女散花》
第一我们先谈这场的服饰扮相。头上梳“海棠髻”，戴的是平滑的珠翠头面，中间是一只粉红色的绒球。所以用珠翠而不用水钻的凤凰，是因为在起舞时，珠翠不易挂而水钻易挂在风带上，增加舞蹈时的顾虑。身穿白色绣花边的古装里裙，袖与腕齐并在腕的部分加有按扣。胸前飘出两条风带，这风带是用薄的小绸子缝制而成的，是用两色相掺的绸子缝起来的，共有一尺多宽，全长约有一丈五六。配的颜色不一样。也有时两边的风带是鸳鸯式，各边的带采用不同的配色。我看的几次多为配色相同的，有时是浅粉配浅绿，有时是浅粉配淡黄，有时是淡黄配藕色，最特别的一次是浅蓝配白色。总而言之，颜色要淡，否则经电光一照，就不十分鲜明了。这两条带子是钉在后身领子上，然后分开绕一个花钉在肩头，垂到胸前，然后上面加一件云肩一罩，钉的地方就看不出来了，两条风带包就自然地飘在前面，顺着两膀的动作及腕子的运用，可以飞舞起来，变成波浪、回文、车轮等不同花样。据说最初的扮相，云肩及小腰裙都是用真孔雀翎子做的，但是因为羽毛并不柔软而且很容易挂住风带，妨害了舞蹈的姿势，所以后来便改用了丝绣的孔雀翎。这样就平滑柔软，美观合用。以后又改为用五色珠子串成的云肩和小腰裙，这样就更为美观，同时也平滑圆润，绝不影响半点风带的飞扬。散花一场也不用再费事，就换一副较短的风带，和加挂胸前的“五色璎珞”就够了。事隔多年以后璎珞也散失，索性也就不挂了。以上是梅老板这场的扮相服饰的变化，我所看见的只有丝绣的和串珠的两种，其中以串珠的较为美观，但是是否分量方面稍重了一些，那就不得而知了。
其次就要谈到云路这一场的舞蹈身段方面和应该特别注意的地方。也可以说是手势与眼神配合的地方。但关于这一点我只能就我记忆的范围来谈，并不能包括所有的身段，因为如整个来细谈，恐怕写一本专册，也不能尽情包括。这一场锣鼓先起倒板，天女在帘内先唱“祥云冉冉婆罗天”，然后随着慢长锤锣鼓，胡琴在锣鼓内起拉西皮慢板，这时天女在打帘之后便有一个小亮相，手里拿着风带（即以风带充水袖，在出场时是如此），也做类似整襟与抖袖的动作，但要缓慢自然，尺寸与胡琴过门相配合，然后拖着风带徐步向前，走到九龙口处唱慢板头三个字“离却了”，然后再唱“众香国”一个比较长腔之后，已经走到小边的台口，用两手拿着两条风带慢慢翻起，两手交叉地搭在两肩，面朝大边台前，两眼平视远望，做一亮相。亮相之后随着胡琴过门走到台中，再到大边台口唱“遍历大千”。“大千”二字系慢板中之长腔，但在顿挫上有一点儿变化，因为如此方可与身段配合。在唱“千”字时，须将风带在有意无意中摆在脚前，并用两手扯住右边的一只风带摆在胸前，并用右手做向前指之手势。俟长腔唱足，在唱顿挫腔时，将风带舞成套环形，身子慢慢向九龙口处退。到九龙口时正是套环飘起，就在这时双手放开风带合十，身子往下一蹲，做一佛拜的姿势，也正落在这“千”字的尾声上。这一个身段需要手眼身法步与唱腔气口的配合，必须能控制住风带的飘逸动向，，使两只风带起落平衡，才能好看。这一个身段是笔者看梅老板在台上如此表演而得的印象，但与梅老板在另一段文里的记述就有些不同。那段记述是这样写的：“唱到‘大千’的时候，走一个圆场，把风带的末端，甩在下场门台口，仍旧退到上场口。退的时候，把两根风带跟着身子拉回一点，好使带子成为一个均匀的弧形（其实是一个套环，特注），飘在地下，人同带子恰好是一个‘斜一字’的姿势。同时翻起右手过顶顺着带子的方向，望远处指，左手放在右手下面相距离尺许的地方，两臂成一S形，这个姿势摆好，慢慢下去，唱完这句再站起来。在过门里，双手把两根带子轻轻扯起，向右转身，归到台中。”下面接唱“诸世界，好一似，轻烟过眼”。这一句的身段，是在未唱之前的过门中，在归到台中间时，即已将风带整理好放在脚前不要拖在身后。在开始唱时，先用右手向前指，然后将带子先左后右在前面抡起两着带子在转，然后转身，趁着带子尚未落下来的时候，用两手将带子分别搭在两条臂弯里，两手做成莲花指，慢慢蹲下去亮住，蹲的时候正和末一个字的尾音相配合。在过门当中，再向左走一个小的圆场归中。再接唱最后一句慢板“一霎时，又来到，毕钵岩前”。唱这一句时的身段是这样的：归中后再向台里走两步，背着脸将带子在面前先右后左一抡两抡，然后把两根带子往两肩往背后扔，将整根带子飘到背后，慢慢落在当中台口。这时候向右转脸朝外，将双手拉着带子向头上一翻亮住，表示是个居高临下的姿势。也有时是以右手摆在腰部，左手翻带过顶，做出一个s形的姿势，头微向右倾。这个姿态较前一个更为妩媚。但这个身段须要注意的是，在将两只带子搅到背后之后，转过身来的时候要注意两条带子是否搅在一起，要是搅在一起，就要在观众不知不觉间用慢动作将它分开，免得以后用它时感到不方便。
梅兰芳访美演出《天女散花》
唱到这里，以下的一段是念白，但在念白的时候也同样要做身段，是且白且舞的场面。先念四句诗，其词句及念法如下：念“清圆智月广无边”时，是用双手做一个圆月形；接念“慧业超明不作仙”，这时是用双手一前一后，做莲指形往胸前先左后右的向外翻至与肩平； “幻中幻出庄严相”，这时是双手在胸前合十；念第三句时，带子不动，只用双手来动作；等到念第四句“慈悲微妙自天然”，这时两手同时把带子在左右抡起两串套环的花式，紧接着把两手，手心朝上，左手在上右手在下，平叠在胸前，慢慢蹲下去。这时候两根带子，正由头上向两边落下，人就在两条带子做套环的当中，等到带子缓缓落在左右肩上，身子正好蹲稳，做成佛坐莲台的亮相。须要注意的，所抡起的套环，高度要相同，大小要相称，看起来才美观，两膀用的劲头儿要均匀，否则两条带子一高一低，落下来时一长一短，就不顺眼了。同时在念到“自天然”时，必须两条带子落到肩上，也正是蹲稳亮相的时候，时间必须严密配合，否则就收不到十全十美的效果。
做完了这个身段后，站起来念白“吾乃天女是也，遵奉佛旨去到净明室中散花”，这时没有什么身段，只是用手向前一指而已。念到“乘风驭气而来”，右手拿住两根带子，一顺边从右往左，围身一绕，同时身子也向左做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身。接念“也不知经过多少微尘世界”，在念“微”、“尘”、“世”、“界”时，每一字分开念，用手做出向四方指的样子。“看旭日腾辉”，将带子同时抡起两个车轮，在它快落下而未落下的时候再用手摆动，使它变形，在一左一右变成波浪式落下来。 “瑶空散影”，把带子从里向外抡上去，带着一点斜飞的形势，任它飘落。“毕钵山头好风景也”，念的时候，用手提着带子，轻轻地摆动，让尾端一部分飘起来，向右转身归中走一个小圆场，叫起板来唱二六。
在未开始唱之前，就先将带子准备好摆在面前脚下。在这一段唱里，每一句唱完就有一个小亮相。每个亮相之间都是就台中，分向前后左右走小圆场或转身等身段。在唱“云外的，须弥山色空四显”的身段是先用左手向前指，跟着将带子在身旁两侧抡起，从上往下舞起螺旋式的花样，然后再从下往上变幻方式舞出回文及波浪等花样。唱到“四显”两个字时，两手持带同时向外指做一亮相，然后向右转身唱“毕钵岩下觉岸无边”。这时的亮相是双手持带向上一翻，要翻过头顶，做出向下望的样子。这个身段同前面唱慢板时“一霎时，又来到，毕钵岩前”一样，但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。接唱“大鹏负日把神翅展”，这时把带子分开在左右两边翻上去抡起两个车轮花式，然后左右两手同时做莲花指分向左右分开，轻轻向下一蹲亮住，做成展翅的形状，然后向右转身向里走一小圆场唱“迦陵仙鸟舞翩跹”。这时把带子往前面由里往外直抡上去，接着耍出“波浪”式的花样。接唱“八部神龙把金光闪”。这时是向左转往里走几步，把带子两条合而为一，先顺着腰连人一同做一个转身，跟着使一个鹞子翻身，从右边将带子抡出去，带子的末梢两端，横着在空中斜坠下来，好像一条长虹。接唱“又见那，入海的蛟螭，在那浪中潜”。这是一个有节奏的长腔，身段要随着唱腔的节奏，先是面朝里，将两带合而为一用右手耍出车轮，身子经车轮穿出去，两次后转身，将带子分在左右抡起海浪再变幻成车轮，唱到腔尾，将两条带子分往左左右手分向两方一指，跟着就是一个卧鱼亮相。接着转过身来唱“阎浮提界把苍茫现”，把带子用双手同时抡起，在头上左右耍两个相对的回文，然后右转到台里中间唱“青山一发普陀岩”。转过身来，两手拿起带子向前一指再往上一翻亮住。也有时梅老板用双手抱肩的姿势，以避免与以上的姿势有些雷同。
梅兰芳、姚玉芙之《天女散花》
下面在胡琴过门中念白“且住，前面正是南瞻部洲”，先向台左方面远看，再往下场门看： “看那厢珞珈山中好庄严呵！”在锣鼓过门声中走快圆场，归到台中，唱的以前先把带子放在前面以做准备。下接唱流水，在唱“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”时的身段是先双手合十，再用两手做一圆月形状，然后用右手随着眼部撩出。接唱“有善才，和龙女，站立两厢”。在唱“有善才”时先抬右腿，侧身向左，双手合十轻轻斜蹲，成金鸡独立的架子，做出站在观世音左侧的样子。唱“和龙女”时将身子变转方向，抬起左腿，侧身向右，换右腿站住，用两手拿起带子，一手过顶，一手在胸前，做成s形，做出是站在观世音的右侧手抱花瓶的姿态。唱“菩提树，簷匍花，千枝掩映”，把带子从外往里两手耍出回文再变幻成波浪形式落下来。唱“白鹦鹉与仙鸟在灵岩山下，上下飞翔”，这时两手持带做出左右跨虎的身段。唱“绿柳枝，洒甘露在三千界上”，这时向左方转身，将两根带子合而为一耍出车轮的花样之后，用右手掐腰，翻起左手在头顶上比划一个三字。再接唱“好似我，散天花，就纷落十方”。唱时先向右转身，用右手拿着两条带子由下而上耍出一个回文之后，用右手掐腰，左手翻起来在头上以莲花指的手势，向远处一指。这身段虽与上面一个相同，但台上的部位与方向不同，是一左一右对照着的亮相。唱完这句，回转身来归中，唱“满眼中，清妙境，灵光万丈”。身段是双手拿起带子从里向外往上翻，让带子就飘在地下转到下场门。下面接唱“催祥云”时是一个高腔，手向外指远方表示催祥云的样子，唱“驾瑞彩”三字时是一个低腔，用右手拉左方持在左手里的带子横在胸前，表示驾瑞彩的样子。接唱“速赴佛场”四字。这是一个临进场前的长腔，抑扬而有节奏。从“场”字起开始跑圆场，两根风带要注意弄好，让平行的飘在身后，等到跑完圆场，再回到下场门时，使一个“鹞子翻身”，跟着双手把带子从左右一顺边抡出一串套环，两手合十当胸，不等带子下落，身子先蹲下去。这时候两根带子仍保持套环花式横在空中，飘在身子右侧前面，缓缓下落，如同两条长虹横空一般。最后等带子落在地下，慢慢站起来，把带子分向左右两扯，飞起来搭在腕子上转身进场。“云路”一场就到此为止。
以后的“散花”一场，因为是昆曲，笔者看时记忆不清，同时姚玉芙先生也未说过这一场，所以印象不清，无从奉告了。
（《齐崧先生文集》）
致力于寻找和分享
梨園雜志
微信号：liyuanzazhi
新浪微博：@梨園雜志